赖床
韦衙内其人,开封第一纨绔。倒也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、道德败坏的事,更多也就像个人傻钱多的太尉家的傻儿子罢了。
人,也还称得上是个好人。说起来,画舫的小娘子们都挺喜欢这位韦衙内的,觉着他怪好玩儿的,也从不欺辱她们。
后来老长一段时日没见韦衙内金晃晃的身影,还有点想他。想是终于被韦太尉关在家里读书准备去考取功名,或是定了亲不许再踏足烟花之地吧。
其实不然,韦衙内也不找什么弯弯绕绕的门,直接差使仆役给他砸了条去秘阁的路。就冲这独一份的手段,韦衙内也该收。
睡惯了暖好了的、香喷喷红木雕花大床,再来睡和几个同龄人挤挤挨挨的大通铺,那是新鲜极了。本以为娇养惯的纨绔子弟会挑剔几句,人却兴奋地直铺上去打滚。薛映面无表情,内心活动丰富:他多半也就图个新鲜。
薛映被安排在窗底下、韦衙内右手边的位置。他都无所谓的,只是那个叽叽喳喳的富家子大概因为一见面就把人脑袋打破,加上薛映一脸凶相不发一言,让他总有点心虚。
韦衙内睡觉都睡得乱七八糟,抱着被子滚出自己“地界”,半张着嘴流口水,做梦也不知梦到什么好东西发出神似餍足大狗的声音。王宽睡得跟上课一样端正,元仲辛还有点样子,就韦衙内不一样。哦,薛映自己,多数时候面向墙几乎贴上去的,睡了那么一点儿地方。
等以后熟了,韦衙内还是到处滚着睡,以前呢元仲辛可不惯着他,一脚把他踢回去,睡成狗的人也不会醒,转而抱着被子贴到了薛映背后;后来身体和意识仿佛认准了什么,让衙内扒住薛映热乎乎的身子睡得直咂嘴。
薛映起先差点就一拐子怼人肚子上,教身后人几声哼哼给止住了。既然只是衙内,那就随便着吧…于是又攥着枕头睡过去。
薛映惯常醒得早,王宽背书的时候他已经在练刀,回去的时候元仲辛也打着哈欠洗漱完,就衙内,得薛映叫他。
“起床了。”换上秘阁“校服”的薛映杵在床边叫他,一声是不可能叫醒他的。“韦衙内,起床了。”声音提高一点,床上的大狗哼哼两声。“衙内!”薛映一边叫他一边扯了他被子。这才能把人叫清醒。“快点,该吃饭了。最后的人洗碗。”
韦衙内呢,通常就哼哼唧唧的起了,小景都不需要人打下手,薛映干完活儿就等他一块。就连洗碗,除非赵简明令禁止“薛映不许帮他,让他一天天的赖床!”,不然到时候蹲在厨房的就是两个人,薛映不知不觉的就把活包了。
什么时候变了呢,反正他们俩是说不清。那天薛映醒时韦衙内手脚并用扒住他,跟往常并无不同。薛映揉揉眼睛轻手轻脚的捏住衙内手,试图小心翼翼从他包围下钻出去…可是奇了怪了,今天韦衙内偏偏就迷糊糊就睁开眼睛,一把把薛映按回怀里,下巴就抵在他脑门:“再睡会儿,就一会儿嘛…”
薛映寻思,推开就是。可为什么就不好意思了呢,自己在面红耳赤个什么劲?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,只好捏着衙内的衣角。鼻子里呼哧了几口气,几乎是气音在说话:“衙内,你没搞错人吧…我,我得起来练…”
薛映身量是几个男生中最小的,韦衙内锦衣玉食的大身板,这会儿薛映说话的气息都落在衙内敞开的衣领,整得这纨绔是心口又痒又烫的。衙内两手把薛映脸捏住:“薛映!我还没傻得人都认不清!”薛映张口要说话,衙内手用力把人脸揉了一通,换了撒娇卖乖的语气:“陪我赖会儿床嘛~这两天天气都不适合练功,昨日才说过的…”
薛映脸有点小圆,平素不苟言笑还装凶的。除亲近以外的人都不曾知晓这小孩儿才睡醒的呆样吧?偏偏难得松开的发带今晨可就松着了,薛映无辜的圆眼睛看得衙内又昏头又快活。于是用被子和自己胳膊腿的,囫囵把人裹住喽:“好薛映,再睡会儿再睡会儿…”
被裹住的薛映拱了两下,闷闷的小声抗议:“…下不为例。”跟着也昏了头,闭着的眼睛还在眼皮底下打转。这算怎么回事啊…他干什么要…?平常他也不这样啊,受什么刺激了?四岁以后我娘都没这么抱过我…
许是感觉到怀里硬邦邦一块,韦衙内摸摸薛映后脑勺貌似安抚。“睡不饱,长不高…听我的啊。”
韦衙内觉得胸口又被人拱了,眼睛还没睁开就意识到:哦,是薛映。他是在点头呢。我说什么傻话干什么蠢事,他总是听我的。想到这,他心花怒放,要不是还没睡明白,差点就低下头亲一口他头顶。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,还没捉住它就消失了。
衙内想起他抱过的小娘子,那可不是这个滋味,也不是这种胸口满满涨涨的快活。是他的小薛映,是他的。不为他的家世,不为他的钱财,只为他而来的薛映。
韦衙内还在混沌的意识之海里一边沉睡一边探寻他没捉着的思绪,薛映却听见蓬勃的心跳声,就像军中的擂鼓。他以为是自己的,还怪自己小家子气。而后发现,是源自他贴着的胸膛。他不敢再乱动,只是想着:这个太尉家的傻儿子,越过看不见的距离,只是凭着自己一颗热乎乎的心靠近了自己这个倔强的、不知好歹的、愚笨的贫人。
心跳得更起劲了。也许不只是一颗心的,是两颗心的。
王宽起床时忽然觉得有点不对,定睛一看:元仲辛趴着睡得正香,韦衙内……韦衙内占了薛映的地方,那薛映?薛映原来被韦衙内抱得死死的,薛映露出半张脸,比元仲辛还睡得香。
麒麟子看得明明白白,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出门了。
元仲辛醒来时薛映也醒了,可薛映不敢动也不敢出声,明明没发生任何事,他就是心虚。薛映可能还不知道这份心虚哪里来,旁人可看得一清二楚。他听见元仲辛凑过来笑嘻嘻的叫衙内又叫自己小薛映,然后哼着曲儿出门了。
再过了会儿,薛映估摸着还不起待会赵简和小景都要来看戏了。他使了点劲戳衙内:“起床了衙内,真的要起了,反正我要起了。”韦衙内这回倒没睡成狗,迷糊糊睁开眼盯着薛映看了好一会儿,也不说话,直看到薛映脸红才愣愣坐起来:“……好。”
韦衙内洗碗的时候还在想:今晚能不能还抱着他睡呢?应该能。
一个月早饭洗碗韦衙内能包了二十次,二十次里薛映陪着他能有十八次。两个酒窝跟乘了蜜似的甜,简直晃了薛映的眼。
薛映:干什么又发呆?
韦衙内:今天睡得好不好啊?
薛映:……
小景:赵姐姐,他们是真的?!
赵简:韦衙内个不靠谱的东西!
王宽:我看薛映也……
元仲辛:乐在其中。